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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9-26 15:26
来源:网易新闻
七月的洛阳,似被祝融点了火,灼人热浪漫过街巷。而在洛阳涧西区一处寻常客厅里,气氛却比寒窗十载的考场更显凝重。杨四建俯身于摊开的志愿填报指南,老花镜滑至鼻尖,红蓝两色笔在密密麻麻的院校名录间游走,宛若绣娘穿针引线。空调静默运转,汗珠仍沿着他斑驳的鬓角滑落,在印满数据的纸页上洇开小小的圆。这一刻,他仿佛是执掌命运罗盘的领航员——正如杜甫所叹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无数人生的转折,正系于他笔尖的方寸之间。
山涧来客
“相聚彩虹,爱心永恒”——笔记本扉页的誓言,被岁月摩挲得发亮,一如山间永不褪色的星辰。
山风掠过汝阳的涧水,总带着细碎的声响,像孩子们藏不住的笑。杨四建的布鞋踏过青石板路,裤脚沾着的黄泥巴正慢慢干透,在布纹里洇出深浅不一的痕。这是他第十年走在这条路上,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”,十年光阴淌过,唯有脚步从未停歇。
记忆中的那个初秋,晨雾还未散透,车在盘山公路上颠出一身骨头响。最后停在山坳里时,他望着被雨水泡软的土路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踩过的田埂。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”,只是此刻,他是为孩子们而来的“客人”。塑料布糊的窗透进微光,刚好照见土炕上挤着的三个小身影,旧衣服袖口磨出毛边,像被山风啃过的树叶。灶台边守着半袋玉米面的奶奶,攥着喂猪的野菜,颤巍巍地擦着凳子,轻声叹:“要是把猪喂大,再卖个大价钱,我就知足喽。”
那天,老杨把新书包分给孩子们,最小的那个悄悄塞给他一颗野山楂。果子皱巴巴的,酸气直冲鼻腔。他沿着山路往回走,眼泪却把衣襟洇湿了一片。“我得帮他们”,这句话被山风卷着,在山谷里荡出好远,恰似王维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”的空寂中,响起的一声掷地的承诺。
而今,笔记本已磨卷边角,密密麻麻记着谁家有留守儿童,谁家孩子冬天缺棉衣。十年前两小时能爬的坡,现在要歇三四回,拐杖在石头上敲出笃笃的响,像极了时光的鼓点。有次崴了脚,他拄着树枝走了三个多小时,到家时脚踝肿得像刚摘的倭瓜。老伴抹着泪问他图啥,他指着墙上歪扭的感谢信:“啥也不图,就图这个。”
信里写着:杨爷爷寄的羽绒服,暖和了整个冬天;山里的桃花开了,想请您来看;我考上大学了,以后也要像您一样帮人。去年冬天表彰会上,他接过证书时手有些抖。散场时飘起雪,一个孩子跑过来,把亲手织的红围巾围在他脖子上,针脚歪歪扭扭,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,一如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惊喜与温柔。
山涧的水还在流,孩子们的笑声顺着水流下来,在他心里长出一片青草地。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少路了,但山路上那些越来越密的脚印,正把希望铺向更远的地方。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,这份求索,无关功名,只为守护。
志愿玄机
“难!难!难!道最玄,莫把金丹作等闲”——菩提祖师的偈语在填报指南上回响,而杨四建手中的笔,恰似破解“金丹”奥秘的密钥。
大前年夏天,一位多年的挚友打来电话,老家三个娃的高考成绩,像约好似的卡在尴尬的分数线上。老杨答得爽快:“放心吧兄弟!不要劳务费!”下午赶到涧西区他家,三家人浩浩荡荡挤满客厅,焦灼的目光几乎要把空气点燃,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,大抵就是这般光景。他满头大汗地讲解,空调却静默着——他却说“心静自然凉”,仿佛真能凭一身定力,驱散周遭的燥热。
三个孩子分数都在一本线徘徊,不上不下,最是难选。他掏出自制的“宝贝”:泛黄的笔记本记录着十年录取分数线波动,像一部浓缩的“高考史诗”;Excel表格里标注着各专业就业率,精准如“行军地图”;甚至还有手绘的院校地域优势分析图,直观似“山水长卷”。“河南理工的采矿工程是王牌,就业稳当”“三峡大学的电气专业对口电网,前景好”“姑娘喜欢生物?试试扬州大学的兽医学,专业实力强”。
蒲扇在他手中摇出清风朗月,话语却掷地有声:“报志愿不是赌博,是科学测算加人生规划。要冲得大胆,稳得精准,保得牢靠,方能‘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’。”后来,这位挚友的堂妹儿子顺利进了河南理工,同乡兴涛的儿子考上了三峡大学,现立的闺女被扬州大学录取——百分之百的“中签率”,让全村哗然,都说杨四建手里有“神仙算盘”。
他这手“绝活”得来不易。十几年前,在教育局退休老友家,见他对着分数表侃侃而谈:“这个分能摸到郑大的临床医学,那个位次报河大经济学稳当。”他当场拜师,把“位次法”“线差法”一字不落地抄回研究,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,说的便是老杨这份钻研劲儿。从此,他的退休生活翻开新篇:各大高校招生办电话被他打成热线,图书馆的报考指南被翻出毛边,甚至自费参加高招咨询会,向专家请教到天黑。
如今,他茶几上永远摊着三本书:《高考志愿填报宝典》贴满彩色标签,《大学专业详解》写满批注,《职业生涯规划》画满重点。老伴笑他:“比当年给市委写报告还认真!”他却正色道:“报告关乎政策,这个关乎人生!‘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’,耽误不得!”
彩虹印记
“善是暗夜不灭的星火,是寒冬温热的掌心”——墙上的锦旗在夕阳里流淌金光,每一面,都是一段温暖的故事。
2022年7月,他听说洛龙区有个高位截肢的女生,考了570多分,却因身体不便,对着志愿表愁眉不展。第二天,他便背着厚厚的资料上门。轮椅上的姑娘怯生生地问:“杨老师,我这样的,能读什么大学?”
他翻出哈尔滨理工大学的资料,眼里闪着光:“你看,这所学校校区全是无障碍通道,宿舍到教学楼都有电梯,出行方便。东北冬天暖气足,比南方湿冷更适合你。”又调出专业对比图:“计算机专业就业灵活,很多企业支持远程办公,正适合你发挥才干。”姑娘的眼睛,渐渐亮了起来,像被点亮的星辰。
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个傍晚,姑娘发来微信:“杨老师,谢谢您没把我当成特殊的人——只是需要特殊方案的人。”此后每逢佳节,他都会收到从哈尔滨寄来的红肠、秋林格瓦斯,还有姑娘在雪地里画出的笑脸照片,照片背后写着:“杨爷爷,这里的雪很美,像您给我的希望一样。”
他的善念,早在彩虹志愿者联盟里生根发芽。每月,他和其他四名志愿者凑150元资助汝阳留守儿童;逢年过节,还凑钱买学习用品送过去。十年间,他走遍洛阳周边深山,那件印着“彩虹志愿者”的红背心,被晒褪了色,却依然耀眼如初,宛若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,在山间绽放出最美的色彩。
去年在重渡沟避暑时,村干部带着个黝黑少年找来,语气急切:“娃考了651分,是好苗子,可家里穷得叮当响,连想都不敢想上大学的事。”他连夜翻资料,一夜未眠。第二天一早便给出方案:“北航航空工程好就业,人大政治学适合考公,华中科大保底,稳妥!”最后,孩子被华中科大录取。他倒贴了三百块快递费,寄去生活用品。“勿以善小而不为”,在他看来,能帮孩子圆大学梦,这点付出算不得什么。
客厅墙上挂满锦旗,“四海启航处,建功恩师家”——这幅藏头联最得他心,恰是他为孩子们“领航”的真实写照。还有一面锦旗写着“妙手点志愿,仁心渡学海”,落款是“十二个大学生家庭敬赠”。每面旗子背后都有故事:有理科状元放弃清北,选交大密西根学院的果敢抉择;有艺术生文化课压线,惊险录取国美的“柳暗花明”;更有寒门学子靠定向培养政策,走出大山的人生传奇。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,每个故事里,都藏着重生的希望。
山河知交
“晚年唯好静,万事不关心”——王维的诗句被他改成“晚年唯好忙,万事都关心”,一字之改,道尽他退休生活的真谛。
旅游团的同行者,很难想象这个背着双肩包、笑呵呵的老头,手机里竟存着三千多所院校的招生电话。在青海湖边的星空下,当别人沉醉于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美景时,他正给焦虑的家长发志愿方案;在张家界的缆车上,众人惊叹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的奇观,他却在核对提前批录取流程;甚至在香港迪士尼排队时,还在电话里耐心指导:“平行志愿不是彩票,要遵循‘冲稳保’梯度,可不能乱填!”
老伴嗔怪:“退休比上班还忙!”他却乐在其中。“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”,而他的“山水”,是孩子们的未来。旅行结识的朋友,都成了志愿咨询的“编外顾问”——广州的老陈帮忙核实中山大学宿舍条件,西安的老张拍摄西安交大食堂视频,哈尔滨的老李甚至特意代访哈尔滨理工的无障碍设施。
“这是新时代的游学!”他摇着蒲扇笑。茶几下压着一张中国地图,上面用彩钉标注着他指导过的学生所在地:北至黑河学院,南至三亚学院,西至喀什大学,东至舟山群岛,“星罗棋布”,恰是他十年付出的见证。最远的有个孩子去了挪威奥斯陆大学,视频通话时总说:“杨爷爷,等您来北欧看我!这里的极光很美,像您照亮我人生的光!”
山河见证着他的双重生活:既是云游四方的闲散客,又是牵线人生的摆渡人。背包里总装着三样东西:放大镜,用来细看招生简章上的小字;降压药,应对咨询高峰时的忙碌;还有孙子送的智能手表,提醒他按时服药。有次在兰考参观焦裕禄纪念馆,他突然接到紧急咨询,便坐在纪念园石凳上,打开手机热点分析数据——身后是焦桐如盖,遮天蔽日;眼前是屏幕上的志愿方案,未来可期。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两位老人的精神,在此刻隔空共鸣。
薪火相传
“桐花万里丹山路,雏凤清于老凤声”——李商隐的诗句在祖孙间获得新解,老凤引航,雏凤紧随,爱意与善意,在血脉中流淌。
孙子杨俊轩今年十七岁,高三学生,从小养成了助人为乐的好习惯。小学时是班里劳动委员;初中时尊敬师长,团结同学,乐于助人,拾金不昧的先进事迹上过洛阳晚报、洛阳网、洛阳新闻网。高一时学习努力,被评为优秀班干部、三好学生。高二时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。业余时间爱好摄影,他的《春满校园》作品,被评为洛阳市优秀奖。
孙子杨俊轩最熟悉的“游戏”不是电子竞技,而是“猜大学分数线”。祖孙俩常玩“志愿模拟赛”:爷爷报分数,孙子查资料、给方案,有模有样。去年,洛阳晚报采访杨俊轩——这个少年还为发老爷爷们发明了朗朗上口的“反诈顺口溜”,小小年纪,已有爷爷的“热心肠”。
问及理想,少年答得干脆:“像爷爷那样,当个能帮人的技术派!”此刻,老人正在里屋接待考生,声音隐约传来:“人工智能专业不能只看学校排名,要查实验室等级,还要结合行业趋势……”这是善意与优秀的接力。老人用铅笔在日历上圈出两个日子:7月5日,志愿填报截止,是孩子们的“人生节点”;7月15日,带孙子去汝阳送助学款,是家风的“传承时刻”。
暮色染窗时,他送走最后一位咨询者,推开阳台门,远眺龙门山廓。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此刻的他,虽未登山,却似已站在人生的高处。山风拂过满墙锦旗,哗啦啦如潮水拍岸——那是五百多个家庭鼓起的希望之帆,是他用十年光阴,为孩子们撑起的“船”。
手机亮起新消息:“杨老师,我获国家奖学金了!”“杨爷爷,俺娘让送来自家磨的玉米面,您一定要尝尝!”“老杨,彩虹志愿者周末去栾川调研,你要不要一起?”
他揉揉酸胀的腰,想起菩提祖师那句话:“不遇至人传妙诀,空言口困舌头干。”而今,他早不是独行侠:女婿学会了数据建模,帮他分析录取趋势;女儿帮忙整理咨询档案,让资料更规整;孙子组建了“学生志愿团”,帮贫困生补课,将善意延续。
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每扇窗后,都可能藏着某个等待指引的人生。他打开台灯,又开始勾画新的方案——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,如山涧清溪滴落岩壁,清脆、坚定,终将汇成奔流的河,载着孩子们的梦想,驶向更远的远方。
后记
采访结束临别时,杨四建先生正接电话,语气沉稳又温和:“分数卡线?别急!我查查征集志愿,一定有适合你的学校!”窗外,石榴树果实累累,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,恰似那些被他托起的明天,在岁月里沉淀出饱满的红,艳艳灼灼,照亮了无数人的“金色晚年”。(文/李建树)